[ 專訪 ] 來聊聊椅子、設計以及生活吧。 – 層層生活 ft. Pili-Wu Design 產業觀察學

椅子,是一個家裡最常被使用的傢俱、同時也是相對負擔得起的設計品。這回,EO 邀來曾用「Plastic Classic 圈凳」在米蘭設計週打響名號的 Pili Wu,以及擅長將椅子組裝拆解的台灣傢俱品牌「層層生活 PileUp Life」創辦人 Sam 與 Lawrence 一同聊椅子,也聊工業設計的學問。

這回拜訪了層層生活位在關渡的工作室,在這個創業基地裡,三位設計師最初從理想的生活空間切入台灣的傢俱風格;再從設計師與工廠合作角度,聊到設計端與製作端在產業中共同面臨的問題,這些寶貴又精彩的事業經,希望能對想要投身工業設計領域的讀者提供靈感或幫助。

本文擷取自 EO特刊有意義的生活風格

EO:三位設計師心目中喜歡的單椅?

Sam:Hans J. Wegner 的 Y chair,坐起來舒適,設計也很雋永,可以置入任何空間都不顯突兀。

Lawrence:我喜歡靈感取自懸臂椅的 Z chair,由 Gerrit Rietveld 所設計。特殊結構跟技術,為單椅提供新的力矩可能,是很突破性的作品。

Pili:Phillip Starck 的 Louis Ghost 透明椅,以強烈的巴洛克風格作為形狀,但卻運用材質讓椅子是透明的,視覺上相當衝擊有趣。

EO:你們會怎麼定義台灣的居家風格?

Pili:我認為,若要知道一個國家的生活文化是哪種風格,就去看一般人的住宅,因為「家」是國的根本,傢俱更是家的根本、風格的根本。像我鍾愛傢俱,但在台灣,大家太不在意傢俱的設計,所以定義風格對我們來說很遙遠。然而大眾談論的「生活風格」,大部分是在咖啡廳、餐廳等商業空間,因為他們傳遞了「美好生活」的想像。台灣現在談論的風格容易聚焦在這些打卡點上,越來越多人希望家裡能有咖啡廳的氣氛,間接開始影響我們會去注意自我居家風格。但我發現很多高級住宅願意花上幾百萬做硬裝(石材地板、高規系統櫃),但卻只去IKEA挑傢俱,他們對生活的想像只停留在設計師畫的設計圖中,不太會把自己性格帶入空間。

Sam:台灣人習慣將所有預算展現在室內設計裡,上一代留下來的思維是他們花下去的每筆預算都希望是可以「看得到」的。國外案例總是將空間輪廓大致整理好,以傢俱為風格主體,所以在挑選時會非常慎重用心去思考物件跟生活的關係。

Lawrance:如 Pili 而言,其他國家的美學培養都費時而深遠,我們這代台灣人正在投入找尋自我這件事,美學素養的累積逐漸被注重。manual worker 是上一代的我們,knowledge worker 則是現在的我們,我認為台灣設計師的創意思維是很夠的。

EO:近年台灣人購買傢俱喜好偏向北歐與日本,比較少人會談論本地品牌?

Sam:這是一股潮流,空間操盤手是室內設計師,是由他來決定空間主體是什麼風格,但我認為不該由風格去侷限想像力。不過像是北歐或日本的美感進入生活了,我們才會真正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哪些東西,必須被刺激一下。

Pili:我離台灣傢俱產業比較遠,我猜很少有設計師會接到品牌的傢俱設計案,又要怎麼談本土設計風潮呢?一窩蜂瘋北歐的現象,可以從產業的點線面切入,北歐有很多工廠、工匠、設計師與品牌,群起專注投入這個產業。產品設計、傢俱設計要考慮的層面又多又廣,找合作、找工廠、看結構、做資源整合,每個零件組具都是不同工廠,下單製作還要跑量,是非常龐雜的事情。

台灣設計師光要進到傢俱產業,就有很多鴻溝要跨越。若是台灣傢俱的出貨量,只供給我們的傢俱店、咖啡店,品牌根本養不起來。台灣品牌必須往外走,我們不能期待只有設計師來買或是等待懂設計的人的青睞。像 EVERYDAY OBJECT 每天向讀者介紹好東西,如果讓設計品變成大眾生活的一部分,才能討論何謂台灣風格的品牌或代表傢俱。

為何椅子總是有人在做,因為它結構簡單,只要能夠支撐人的重量就好了。因為功能微小,所以可以掛載很多文化特殊性或賦予不同意義,這些思考是需要設計師的。不過在台灣做品牌是滿困難的一件事,需要很多堅持。

EO:推廣層層生活這個品牌時遇到的困難?

Sam:層層生活以破壞式創新為概念,加上本土設計傢俱品牌本來就不多,我們把美學跟主導權丟還給使用者,對大部分的人來說這種體驗從沒有過。

中國經營品牌,習慣量化、價格戰、企業規模夠大,以及有足夠的內需市場來養品牌或投資品牌發展,不過另一角度想,他們的產線是窄的,大量連續性生產,好比航空母艦要突然轉彎,是無法說轉就轉的。回應 Pili 說的,台灣生產線彈性,可以接中小量的單,隨著品牌發展再升級製作與分工方式,這是台灣長期做OEM 累積下來的優勢。所以說當我們談美學養成的起始點,現在正是台灣品牌應該把握的機會,需要時間累積、過程會很辛苦,但同樣是設計師正能發揮的時刻。

Lawrence:我在美國工作時,遇過不同產業製作端的工廠,而美國與台灣師傅工作方式非常不同。不管是製作方式或是溝通方式,舉例像是台灣人習慣用傳真對事情,而不用 email,這點就大相逕庭。在台灣做品牌,必須找到師傅習慣的語言,比較好銜接製作端。

EO:所以在台灣成立品牌,與工廠建立溝通模式也是需要克服的點?

Pili:根本是生存關鍵(笑)。所以「產品設計」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,例如:馬克杯,有多少人去咖啡廳看到馬克杯很漂亮,會翻到底部來看品牌的呢?可能 1%;再 google 這個品牌是哪位設計師做的,0.1%。工業設計師是默默的做,光是為了美觀讓分模線不見,他得磨個半年一年,但真的會品味到這條線的人很少,看得懂這番用心的人更少。

期望工匠能像設計師一樣,更需要時間累積,像是當設計師畫出設計圖,相對工匠也要做得出那些線條,這是非常直接相對的關係。可惜台灣整體產業發展歷史沒有很長,還在巔峰時就開始下降了,沒有時間反應可以轉型做品牌,工廠就直接外移產量下滑了。假如工匠技術精進,設計師便有機會畫更好的圖,這是相輔相成。當產業沒有到那個高度,就算設計師做更精緻的圖面,也是沒辦法生產出來,等於無法商業化,到最後不是找國外的工廠,就是和國外品牌合作。

Sam:身為設計師,得去思考如何將消費者的需求跟製造端串在一起、找到工匠和設計師的共通語言,透過設計思維突破創新。層層生活的角色,就在去中間化,同時是設計也是製造端。在前端,我們懂消費者,在製造端,我們了解工廠語言,當這兩端被串在一起後,我們才能做出應變。跟中國不一樣的是,台灣保有如此彈性,不只我們在做這件事,其他台灣品牌也在做這件事,依產品設計來講,除了大量生產外,消費者若想要客製化,就得單一手工製造,無法量產,那我們在尋找的就是中間的市場切入點。

EO:對於想走傢俱這一塊的台灣新銳工業設計師,你們有什麼建議呢?

Lawrence:剛畢業的話,我認為可以先進產業了解市場環境,你要讓設計天馬行空,也要知道它適合在什麼地方賣。另外設計師要學會表達,像是許多畫家、藝術家都不太會陳述,但他們會透過經紀人,去和大眾訴說作品,這樣才有辦法去互相了解。

Sam:我覺得設計師可以投入創作,再把理性專業的東西,交給品牌經營人或行銷團隊。台灣近幾年品牌化的東西,目前已經慢慢成長、成熟。設計師創作的商品,若是深度夠、力道強、本質夠好的話,專業的經理人會幫忙找到真的適合的市場切入點。

Pili:我先想請畢業生想想看他的「自我實踐」是什麼,對我來說,創業只是一個手段,得要先思考到底要做什麼,創業也需要一個目標的。如同對談一開始提及的傢俱,如果你把它視為工具,那它就只有工具的價值,如果把它視為精神載具,或具文化意涵、或有設計思考,或背後有一個故事可以說的時候,那它的價值就不是只是工具而已了。

我在創業時,也常聽前輩說「創業很恐怖、很辛苦」,現在年輕人問我這題時,我通常也會跟他們講一樣的話,變成每一代講的話好像都差不多,因為過程真的滿辛苦的,有時候很孤單,但不經過這些就無法了解過程中學到東西的可貴。我覺得現在台灣狀況滿需要大家出國去闖一闖的、要孤注一擲,要去賭賭看,不然台灣不會有新的路線。就像 Sam 說的,其他大國家是軍艦,台灣則是一艘海盜船,就像 One Piece,你是魯夫,慢慢找到你的夥伴,但這團隊要一直變強,才有辦法挑戰偉大的航道。你可以隨時轉彎,或是去外面訓練個兩年,再帶了一些新的觀念進來,讓大家都變得更強,像是層層兩位創辦人從紐約回來一樣。

EO:心中有意義的生活風格應該是怎麼樣子的?

Lawrence:在自己充滿機關的空間,蒐集很多有趣事物,先不管蓋不蓋得出來。我很喜歡一些特別的機構,看起來不像它應該長的樣子。

Sam:我比較感性,我想要擺滿有時間味道的東西。老東西,是一種檢測自己初心的方式。像我現在坐的這張椅子,就是美國讀書時書桌配的椅子,坦白講成立品牌難免有受挫、需要充電的時候,但每當看到它,我就會回到過去那個點,讓我重新思考定位。我覺得人和空間、時間有堆疊性,每一個物件都與我有連結,從自己出發,不跟隨潮流,然後自在。

Pili:我們工作室有一個 slogan 叫做「form follows story」,最早以前生活風格其實是被機能定義了,現代生活還缺什麼機能嗎,其實沒有,但現在選擇更多了,所以你能選的風格就很廣義。漂亮的東西太多了,如何選擇反倒是現在最重要的事。家的風格,就是每個人人生際遇的集合,台灣人其實滿重感情的,物件如何透過背後故事觸動到你,story 就很重要,這是自然而然的選擇,但真的要去「選擇」,不要因為特價而買或雜誌介紹就買,我覺得懂得選擇與取捨滿重要的。

採訪後記

沒想到會從一張椅子,聊到整個龐大產業的生存眉角。不管是採訪哪一項專業的設計師,幾乎每一個人總會提到兩個觀察:一是現在正是台灣當代美學正在醞釀與累積的時候;二是期望設計師作品不再束之高閣,能走進大眾生活,讓添購設計品成為一件平凡再不過的事。

台灣品牌或獨立設計師需要支持,才能逐漸累積屬於台灣當代的觀點與文化,Pili 在採訪時說到「一、兩百年後,希望有什麼樣的東西展在故宮,才能代表所謂我們的文化呢?」也許這不只是設計師的課題,也是身在這座小島上的每一個人,都可以試想思考的事。

攝影|See Yu Ch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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