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ssue 025. 告別敦南誠品|專訪盧建彰與林予晞:「身為愛書人,我們要想辦法支持它,不要讓書死、不要讓書店消失。」

告別敦南誠品的專題來到最終篇,先前我們回顧了資深文青對敦南誠品說再見前想記得的 21 件事專訪樹立誠品當代文案語感的作家李欣頻,而作為結尾的這篇,邀請到 廣告導演盧建彰演員林予晞 來回顧他們與敦南誠品的點點滴滴,作為消費者、愛書人、甚至兩位還有斜槓身份是出版過書的小說家與攝影師,如何看待這個如同殿堂般的文化場域、這間默默陪著我們渡過年年歲歲的 24 小時書店、這段難以忘懷的青春記憶——都在「敦南誠品」。

EO:請問敦南誠品在你生活中或生命歷程中,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?

予晞:對我來說,敦南誠品像個讓我躲雨的棲身之處,不管是真的躲雨還是心裡開始下雨,這裡時時刻刻都提供給我一個安靜角落。而且誠品是個屬於「很大人」的地方,大人的相反就是小孩,小孩的狀態就是可以用直球的方式對世界表達自我。而當我的心像大人一樣,處在複雜的情緒狀態時,我就喜歡躲進誠品看一本書,或是拿起一本轉換心情的刊物,總是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,説是我的避風港也不為過。

盧導:剛剛予晞講到「小孩」的時候有轉過來看我,所以在妳眼裡其實我是一個很像小孩的存在嗎?

予晞:因為我覺得你懂。

盧導:敦南誠品對於不同年紀的我有不同的存在意義。像我剛入行時,常常要翻很多廣告年鑑,在當時的敦南誠品,有最多設計、藝術、攝影等書籍,不過這類書通常動輒三四千元,對菜鳥時期的我來說簡直是天價般存在,不過我還是必須看,因為看了才是知道全世界最出色的作品長什麼樣子。最窮的時候要花最多錢,所以沒錢的時候,還是得找沒錢的方法來學。

我的本行是其實是文案,文案有一招是很初階的工作方法是藉由閱讀他人的書找靈感,不過當火燒屁股、沒有時間一本一本看時,我發明「看書名」來發想,因為書名一定是編輯與作者百裡挑一的最終創意結晶,不過當然不是照單全收,而是從中去找尋自己文字的可能。之於我而言,敦南誠品最初就像是一位在工作中陪我成長的哥哥姐姐,到後來逛誠品就變成我生活中的固定習慣。現在有了小錢,經過書店就進去買書走,「用鈔票投下贊成票」是我給自己的小小要求,也是小小回饋滋養我的書店們。

EO:什麼時間點,會讓你想走進誠品?

予晞:我跟朋友約會間的空檔會獨自來誠品,然後朋友都會放心遲到(笑)。確實來這裡看書不會有在等人的感覺,可以花一個完整的下午泡在誠品,在忙碌間突然多出的偷閒時光更顯可貴。或是在深夜時段剛下夜戲,在人很多的地方抽身,也會想來這裡收心;或是很晚了,卻想起一本突然想看的書、一份要送的禮物,也會來到這邊尋寶。

比較特別的經驗是,去年自己出攝影集的時候,我帶著興奮的心情,特地從一樓拾級而上,一步一步慢慢接近二樓書店,看著我的書被成堆的擺放在誠品裡,心想:「所有人走上階梯也會看到。」實在太興奮了!我還去留念拍照,而且不斷上下樓梯好多回。

EO:所以身為作者,當書被陳列在敦南誠品的感覺會特別不一樣嗎?

予晞:特別是敦南誠品,那是難以複製或取代的殿堂感。

盧導:跟我一模一樣!出第一本書時,會來偷看有沒有人在翻它,或是被亂放會再特別把它擺好。我真的覺得敦南誠品的地位很有意思,這種殿堂感不只存在於台灣人或是台北人心中,它應該是存在泛華人世界心中「書店的殿堂」,當你的作品被擺在誠品,可以比擬球員打進大聯盟或是 NBA。我的認真、我的努力跟幸運,讓我的書可以在敦南誠品販售,與自己喜歡的作者、喜歡的刊物放在同一個地方賣,是一種被肯定的感覺。

我的香港朋友,每次來台都一定會到敦南誠品走走,五天觀光裡有三天會來,連同早晚體驗台灣書店不同的氛圍。這件事情已經變成遊客心裡的一種儀式,敦南誠品是種代表性符號,連不住在這裡的人都會來朝聖。即便外國人看不懂中文書,也來拍照留念,因為在歐美 24 小時營業的書店幾乎不可能。在我和國外友人的對話間,也發現他們對於敦南誠品要關門了有很多惋惜,屬於我們時代的精神指標就這樣消失了。

而且我會來這裡看朋友的講座與簽書會,那對我來說不只是捧場或參加一場盛會,而是看到台下的讀者來排隊、簽名、發問,那些問題是讀過書後的發言,是有深度的,會讓我覺得我們並不孤單,原來還有人在看書、原來還有人進書店、原來我的書會引起共鳴,反而會從中重新得到力量。

EO:常在敦南誠品的哪一區逗留最久?

予晞:空服員時很愛看攝影跟旅遊書,不過當時 Base 在香港,買書很困難。大書店都倒光了,一樓店租很貴,書店都在二樓以上,又非常小。所以常來誠品補給我的精神糧食。現在常看占星類書籍,一個禮拜上一次占星課,如果可以自修學來一件技能,我喜歡自己充實自己,用盡方法來學。

盧導:除了書區外,我很喜歡風格文具館。年輕時口袋裡沒有錢卻愛玩鋼筆,偶爾厚著臉皮請店員打開玻璃櫃借我摸一下,就像小孩子仰望糖果店的模樣。等自己慢慢存點錢後,我就會在文具館待很久,什麼都買,買到失心瘋。現在有家庭有小孩,也會帶孩子來逛這個地方,讓她知道這裡可以買到她需要的工具,然後在家創作,畫她的故事,畫她的夢,這裡不只是買書而已,敦南誠品像座樂園,這裡可以帶來很多啟發。

EO:曾在敦南誠品發生過什麼讓你難忘的事嗎?

予晞:在出道沒多久時,有次我跟很欣賞敬重的前輩一起來逛誠品,經過電梯發現我的巨幅海報貼在門上,看到自己的近照大剌剌地出現在書店裡,讓我整個人很不自在,簡直想立刻鑽進地洞。不過前輩說:「妳的海報被貼在這裡,是一種成就。」他便幫我和「自己」合影。每次經過那座電梯都會想起這件事,印象深刻。

盧導:在誠品發生的許多事都令我難忘,甚至有幾個重要的會議,讓我覺得渺小的我,居然有機會參與一個時代的變化,而這些變化是足以撼動世界的。

書店之於我的世代,有難以言喻的重量。去年知道敦南誠品要關時(那時還很保密),我丟了很多想法,一起傳承敦南誠品的時代意義。比起年輕人,我認為我這代人的幸運是可以參與敦南誠品的始末,也經歷過敦南誠品在我們心裡頭的力量與份量。這種感覺好比我看過 Michael Jordan、Kobe Bryant,見證一個世代。敦南誠品對我說也是一種 Last dance,是很有姿態的一間書店、不只是安靜佇在那裡。(編按:《The Last Dance》 是 Michael Jordan 的紀錄片)

EO:敦南誠品本週即將結束營業,對你而言會有「告別青春」的感傷嗎? 

林予晞:其實有種「被失戀」的感覺,因為這個人之後不會在你身邊了,過去的習慣是「敦南誠品是座全天候無休的避風港」,給過我那麼多安全感跟支持。一切如常的安定感即將消失,蠻感傷一個時代的結束。

盧導:其實想到會覺得有點憤怒,有種精神堡壘般的象徵要被拆掉的感覺。敦南誠品的周圍背景,讓它的時代意義更顯重要,不只是這間書店本身,而是全台灣書店都在收。我想說的是,我們常常懷念消逝的東西,但之所以會成為你懷念的,是因為你的不支持,更別提你喜愛的東西有很多人不喜愛,如果連喜歡的你都不願為它付出了,那些事物成為你懷念的,只是必然的結果。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,我們為了什麼而喜歡而付出,要搞清楚你想捍衛的價值是什麼。

誠品讓我更了解自己的東西是閱讀,當我受傷,想尋得休息的時候,我知道我還有誠品可以去。它的精神我想保護,所以我樂意參與,所以我的愛逛書店。這是一個庇護所,不只庇護台北人,而是所有喜歡誠品的人們,那我們對它的方式只有這樣嗎?

EO:你們認為即將接手 24 小時書店的信義誠品,和敦南誠品有什麼差異嗎?

予晞:我還無法想像,因為那種揪心感還沒過去,無法掩蓋我對失去這邊的失落。當我的腦袋被一個精神指標佔據的時候,我比較難以想像新的狀態會是什麼樣子。不過還是期待誠品在新的空間帶給我們新的樣貌。

盧導:下一間 24 書店在信義誠品,那邊對於工作的我來說的確很方便、好停車,不過我認為信義誠品較敦南誠品來說,比較沒有所謂的殿堂感,但身為愛書人,我們還是要想辦法支持它,不要讓書死、不要讓書店消失。

倒數五天,我們即將與敦南誠品說掰掰,採訪尾聲一直謹記導演說的話:「不要讓書店死、不要讓書店消失。」付諸行動支持你想保留的文化、支持你珍視的時代記憶,未來亦同。


攝影|Shih Yu Che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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