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們沒有能力改良他們的生活情形。他們只能夠創造貼身的環境─ ─那就是衣服。
我們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裡。
——張愛玲〈更衣記〉

 

即便是從有固定制服的學生時代起，穿衣服就是一門學問，而在少之又少的變化當中，一個人最真實的樣子便被反映出來。得知自己考上的高中後，有人選擇到校外請人訂做，有人和其他新生一起在學校裡排隊領制服。如果請人訂做，那麼褲管要窄還是要寬？買回來的裙子要摺幾摺？襪子要穿什麼色？多長？鞋子又要怎麼配？上衣要不要紮？第一顆釦子要不要扣？制服裡面要不要穿T-shirt？如果要穿又要穿什麼色的？

 

那曹七巧且不坐下，一隻手撐著門，一隻手撐住腰，窄窄的袖口裏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，下身上穿著銀紅衫子，葱白線鑲滾，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袴子，瘦骨臉兒，朱口細牙，三角眼，小山眉⋯⋯
——張愛玲〈金鎖記〉

 

曹七巧為什麼不坐下而要一手撐著門、一手撐住腰？世上的手帕這麼多條，曹七巧為什麼麼偏偏選了雪青洋縐手帕？為什麼是銀紅衫子為什麼是閃藍如意小腳袴子？

描繪一個人物時，選擇是最重要的。在怎樣的時刻他們做出怎樣的選擇，不細細刻畫他此時此刻想了些什麼，而寫他的動作，那裡頭無聲便就有他的萬千思緒。

對我來說時尚其實是這樣的。

我不要穿上當季最流行的單品，不要自己走在路上的時候，他人一眼望去感覺大家的穿著都如此相似。比起他人對我說：「這件衣服好好看。」我更想聽到：「這件衣服好適合你。它就是你的衣服。」

每個人都有自己穿上某件衣服的理由，我出門總穿裙子，那不是因為我討厭穿褲子，只是因為比起褲子我更喜歡穿裙子。有些人從不穿短褲，或者不滿意自己的身材，或者喜歡長褲，相反則一定有人從不穿長褲。

衣櫃裡的每一件衣服都藏著我的一部份，T-shirt的意思是放鬆，洋裝的意思是浪漫，老爺褲的意思是率性，連身褲的意思是活潑。幾何是複雜，碎花是熱情。古著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優雅懷舊，對他人來說也許又有不同的意義，但沒關係，因為穿在我的身上時，他們都是我的註解。

一個人總會有最喜歡的穿衣風格，但如果可以的話，打破它吧。今天出門我站在衣櫃前，我把目的、路程、所遇見的人和心情好壞加減乘算一番，在那一排的衣服中選出正確答案。人越長越大，便越來越熟練那重複的方程式，這固然造就了現在的一切，卻也失去了一些可能性不是嗎？選擇了某件衣服以後，那件衣服又反過來悄悄地住進我，限制我，這發生在每一天早晨，每一個人身上。

衣服代表我，同時包圍我。偶爾有人說，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內涵而不是他如何打扮。但真的是只這樣嗎？看到這裡，你怎麼想？

一個人一生中會穿過多少件衣服？做過多少次和衣服有關的決定，即便是穿或者不穿，打扮或者不打扮，不也都有屬於那個人獨一無二的理由嗎？我是這樣想的，時尚與設計所做的事，不過是在實踐自己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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